【加點好事】美是歷史的加法。Aesthetic is the addition of history.

各位關心我們打屁扯淡家具進展的捧由們對不起啊～才說了不要再耍嚴肅，要認真搞笑工作，怎麼才一轉眼又要在這裏不務正業了？！
看在老房子的哀泣份上，且聽我娓娓道來吧。

今天上午，我們跟默契咖啡的老丹、逢甲大學的劉老師，終於見到了傳說中的北興里里長，也就是這次一手催生三光巷舊宿舍拆除的人物。
原本想要先跟他聊聊天搏感情的，卻在我們一坐下看見他桌上放著那篇我們提出保留訴求的報導瞬間就破了功。
陳里長一開口就問：「你們知道那裡出過多少事情嗎？！」然後開始了那滿滿的辛酸血淚史。


途中有里民和鄰長加入，他們說著那裏死過幾個人、有人被拖進去性侵、有小孩被拉進巷子裡面回不了家、有人在那裡被打斷腿、垃圾堆了滿天高、他們花了多少力氣去清理、半夜還去那裡驅趕遊民......
「你們現在來這邊給我搞這個？！」

說得我們啞口無言。

啞口無言並不是我們覺得自己做錯了。而是聽著他們你一言我一語的說著對這個地方的不滿與怨恨，我越聽越是憤怒與心疼。並不是對他們所言感到生氣，相反的，我真的很心疼他們因此而受了多少委屈和危險，我們也的確像他們所說的，只是外人，憑什麼替他們決定那裏的發展？憤怒的是，為什麼要讓無辜的里民承受這樣的遭遇？為什麼這個老社區原本是當地的治安指標，現在卻成了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
房子做錯了什麼？？居民做錯了什麼？？我們又做錯了什麼？？

會面在彼此充分了解彼此想法後結束。他們聽了我們想表達的看法，也原則上同意我們的思維，但是依然會有著〝要是你們玩一玩拍拍屁股走人，到時候這爛攤子還不是要我們來收拾？〞的疑慮。因此最後他們的結論就是〝兄弟爬山，各自努力〞：要是政府倒向他們那邊，那麼拆除是不二選項，神佛也難救；但要是政府傾向我們的看法，我們也確實執行的不錯，那他們也沒有理由不支持。
畢竟大家都只是想讓生活更美好。

離開後沒多久，我們接到朋友的通知，說目前正在ALLO Cafe 舉辦的《獨一無二，三光巷》攝影展來了一對母子，說是當年居住於此的原住民，看了展覽後大受感動，有些想法想要與我們交流交流。我聽了二話不說就直奔會場，他們也真的耐心的等了我近四十分鐘。（基於保護當事人立場，在此就不公開他們的尊容了）
會面過程中從他們那裡又得知了不少訊息，最重要的是又多拼湊出一點當時的樣貌。當年他們也是很突然的被通知要搬遷，雖然領了搬遷費，但還是有空的時候就會繞進去看看，看著這塊他兒時的回憶日漸頹圮，心中不勝唏噓......
他們很熱心的分享著他們的想法，也很專心的聽著我們的看法，更是很真心的支持著我們的作法。
只是我看著他們，想起今天早上里長與里民們深惡痛絕的神情；想起我們這段時間四處奔走到處碰壁的過程；最後更想起，那群靜靜佇立在那裡數十年，曾經為人們擋風遮雨，如今只能靜靜等待最後命運的，老房子的身影。

我突然發覺，這一切是誰造成的？

努力爭取拆除的里民們有錯嗎？沒有。他們的確因為那裡的荒廢吃了很多苦。
原本居住在當地後來被迫搬遷的原住民有錯嗎？沒有。他們只是被呼之則來，揮之即去。
奮力奔走保留的我們有錯嗎？沒有。我們只是想要為台中的創作者找到一個可以安身立命的家，也為大台中保留一點未來一定會被看見的價值、一點故事與溫度。
那那些看似問題源頭的老房子有錯嗎？更是沒有。他們被人們創造出來提供溫暖的空間，現在卻因為不再被需要而遭到唾棄，欲除之而後快。他們根本沒有選擇的權利。
說到底，他們才是最無辜的受害者。

那麼，到底是誰的錯？

不就是那個當初一手創造這群房舍出來，安排人們入住，又突然把人們趕走，卻也沒有規劃空下的屋子要怎麼辦，就放在那邊，讓他們漸漸黯淡，成為治安的毒瘤，最後竟然以救世主的姿態降臨，跟里民說：「我來幫你們拆除吧～」然後大家還千感謝萬拜託的感激涕零，的政府嗎？！！
這場角力中，大家都是輸家。
而始作俑者的政府，卻可以全身而退，還因此得到了〝傾聽基層聲音〞的美名？！

這是什麼邏輯？？

回來後，又看到今天馬總統的臉書，說他今天接見了《失落的百工》一書的作者，大力的讚賞之餘，並重申政府對於推動文創產業的決心：「鼓勵 『舊是創新』的概念，強調也要促進跨領域合作，從傳統中挖掘精華，把台灣打造成『全球創新中心』。」
看得我真是歸XX會！一方面跟我們說我們的傳統多珍貴，一方面卻放著我們有著那麼多的有形文化資產不管，甚至拼命拆除！這是什麼跟什麼？！難道他不知道「文化靠時間來堆積，技藝靠空間來養成」嗎？（←根本沒這句）所謂傳統是多面向的集合，它不會單獨存在。今天若單看技藝本身，就算保留下來，也將只是破碎的片段。

為了怕政府不懂，我決定再寫一封信，給我們親愛的總統。
（我們並沒有任何顏色立場，只是他比較倒楣現在是我們的總統，如此而已。）

親愛的總統大人，

又是我們，那一群想要爭取保留三光巷老宿舍的人。
看見今天總統在臉書上說「鼓勵 『舊是創新』的概念，強調也要促進跨領域合作，從傳統中挖掘精華，把台灣打造成『全球創新中心』」的言論，對比我們近日為了爭取長安新村作為文創聚落，卻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窘境，實在頗為諷刺。
如同我們前一封投書所言，我們將長安新村的保存暨活化企劃書草案送抵文建會、台中市文化局等單位，截至目前為止宛如石沉大海。也許政府行政流程需要一些時日，但是...四月一日送出的公文，到今天九號（現在已經十號）還沒有任何回應，這應該不是現在講求行政效率的政府所為吧？眼看著四月十五號迫在眉睫，我們可以將此解讀成政府在拖延時間嗎？
我知道，即使我們再怎麼大聲疾呼，這封信還是不會讓您親眼看見。也許我們該投稿媒體？說不定您比較有機會看見？？
但是如果這樣，不管投哪一報，都很容易就會被解讀成政治操作，我們不想這樣。這應該是超越意識形態、政治角力的更高原則。
所以，即使現在在看信的是您的幕僚，也希望你們能認真的聽我說。不是以一個政府單位的官員，而是以一個土生土長的台灣人。因為我接下來要說的事，跟生活在這塊土地上的人都息息相關。

我想大家常常會聽到，老一輩的人總是會對時下年輕人多所不滿：「現在的年輕人真是不像話，想當年我們....」「現在的年輕人都不懂得珍惜東西啦～想卡早阮....」之類的論調，甚至隨著年歲漸長，我們再看新一輩的年輕人時，也一樣會有相同的感覺。
那是不是真的一代不如一代了？
就某個角度來看，以往一些好的價值觀，在越年輕的世代中，的確是越來越少見了。
但是這是年輕人的問題嗎？不是。
是因為前人不斷在摧毀以前的東西，破壞以前的生活氛圍，然後要年輕人從支離破碎的過去拼湊出那些美好的價值，做不到就說「真是一代不如一代」，公平嗎？嘴巴說著「現在的年輕人都不懂得珍惜」，手裡卻一再蓋下同意拆除老房子的印章，這有說服力嗎？
我們想傳達給各位的是，所謂價值觀─包含那些傳統技藝背後的堅持─並不是獨立生成的。若沒有整體的生活氛圍，怎麼可能孕育出流動在血液裡的價值觀？
所謂敦親睦鄰，像這樣的美好價值，在現在打開家門只看到對面房門的空間，根本沒有〝鄰〞！又要我們怎麼〝睦〞？！
親愛的總統與幕僚大人們，如果你們有看到我們的主張物，就應該可以想像，如果在那樣的空間中生活，兩戶人家共用一個大樓梯，房與房之間沒有高牆隔離，隨便進出走動都會接觸到鄰居，那是不是自然而然就會在生活經驗中，體驗到〝敦親睦鄰〞了？

如果今天我們所謂的〝保存〞，就是在博物館裡面擺幾個破碗、放幾段模糊的紀錄片，甚至是課本一篇又一篇歌頌美好價值的文章就算數，而不是讓後代子孫有機會用身體去感覺、用心去體驗，那我們說的再多做的再多，都只會是隔靴搔癢，沒有辦法達到真正的〝傳承〞的！且現在和以後的年輕人如果做不到我們曾經認同的價值觀，就真的是非戰之罪了。
親愛的總統與幕僚大人們，我知道以台灣政治情況來看，沒有人會願意做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情，反正執政最多八年，誰去想八年以後的事？但我們真的希望，你們能夠以身為人父人母的心情來思考，這就是我們要留給下一代的環境嗎？

如果您有興趣，我們誠摯的邀請您與眾幕僚們，來台中三光巷走一走，讓老房子親自向你們證明，他們應該有的價值。

我們的企劃書按此下載。



寫完這篇，心情卻益發沉重，因為我突然發現，今天我們國家會面臨這種傳統青黃不接、文化支離破碎的情況，並不全然是政府造成的。當然他們難辭其咎，但是，一直生活在這裡的我們，對於這些事物的冷漠，卻也助長了事情的演變。大家對於美好的事物被破壞，頂多留下一句「好可惜喔～」，最多加上一句「我們的政府，唉～」，就沒有了。沒有人真的想要用行動做點什麼。當然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要顧，不可能天真浪漫到只想著這種〝國家大事〞，只是如果我們都只會「自掃門前雪」的話，又有什麼資格批評我們選出來的政府沒有照顧到大家？

如果今天美好的價值一點一滴的流逝，政府是罪魁禍首。
而我們都是幫兇。



後記：今天（四月十日）下午跟著三光巷北興里的里民們一起去整理廢棄宿舍中的垃圾和大型家具，原本平和的氣氛因為一位黃姓鄰長而變了調。當他提及這裏在他小時候是個美好的社區，可惜後來沒人住之後越來越危險時，我們試探性的向他提及：「要是這邊再有人住會不會比較好？」
「別傻了，誰要來住這種鬼地方？」他說。
「我們其實有不少人想要搬來這裡耶～」
「Are you FxxKing lost your mind?!」
「沒有啦，真的是大家很喜歡這個地方～」
「那你們只好Cross my dead body了。」他的臉沉了下來。
「你以為我在跟你們開玩笑喔？！」他的口氣開始凶狠。
「我們是真的想要搬進來住.....」我們之中有人說。
「年輕人，沒錢也不是這樣子吧？」他不怒反笑。
「我小孩每天上學我都不敢讓他經過這裡你知道嗎？你有小孩嗎？！」
「當年這些公務員真他X該死，搬走了還拿那麼多錢！阿你們現在還想要搬進來？！」
他越說越激動，話也越說越難聽，有原住戶聽不下去跟他吵了起來，眼看就要大打出手，我們趕緊將兩人拉開，但氣氛也開始變得詭異。
後來我們幫另外一位鄰長自附近居民家中搬出不要的傢俱，想說趁著明天環保局的垃圾車來清理順便載走。他看見我們一群人搬著一個櫃子走了過來，指著我們鼻頭就罵：「臭小子你信不信我告你們侵占省政府公物！」
「謀啦！是我請他們幫我搬出來的啦！」請我們幫忙的鄰長出來打圓場。
「你跟他們客氣什麼？！這些猴死嬰仔說要搬進來住啦！是起笑了喔？！」隨著我們漸行漸遠，還聽到他在後面狂罵不止。
後來當清理活動告一段落後，我們開始整理我們搶救下來的一些老家具和窗戶。因為空間有限，我們只好分批載運，當第二次我們回去當地載運時，他突然走了過來，對著我們的車子拍了張照。我客氣的過去詢問。
「沒什麼啊，你們紅線停車，我要去舉發你們。」
「先生，你幹嘛這樣？」我的口氣充滿無奈。
「沒怎樣啊，我只是盡一個國民該盡的義務。」
「我們只是來幫忙打掃而已欸。」我忍住心中的怒火。
「你已經影響我的生活了。」他拍完照掉頭就走。
「這樣就叫做影響你的生活？里長他們都很歡迎我們欸！」
「我有小孩。」冷冷的說完他頭也不回的走開。

明明都是想要為了這個環境好，為什麼到最後還是無可避免的成為敵對的狀態？
回家的路上，我沉默了。

老房子們，你們要撐住啊～他們不在乎你們，我們在乎！
我們會奮戰到最後一刻的。